细品《春逝》 自然而然，也胜在自然而然。

在《春逝》中，除了许秦豪招牌似的默语镜头外，自然之音和四季景色成了影片的重要组成，他在描摹情感的细腻程度上比《八月照相馆》更进一步，精巧的台词也成为了本片的亮点，减少了东方式的内敛含蓄，淡化了欲语还休的暧昧，却大大增加了男女主角情感的直接对抗，这就给台词的精巧运用带来了用武之地，虽然加强了细节上的情感对抗，但对抗不等于争吵，全片故事依然在一个舒缓平静的基调下进行，这种风格是许秦豪擅长的喜好。影片平铺直述，没有倒叙，也没有悬念，自然而然，也胜在自然而然。


　　电影一开始，就是残冬中雪后的街道，年轻的录音师李尚优骑着单车追赶奶奶，他的奶奶患了老年痴呆症，没事总往火车站跑，在候车室里一坐就是个把钟头，说是等待她的新郎，也就是李尚优的爷爷，老头生前是火车司机。老太太活在自己的回忆里，似乎只有青春时期的美好回忆才能维持她活下去，但她的这种行为，在别人眼里却是痴呆症发作。

　　大男孩李尚优正当青春，个性率直，生活随意懒散，因工作关系开车去接素昧平生的女主角韩恩素，一路上哈欠连天，最后还是迟到了，被韩恩素直接给了个冷脸。一个萎靡不振傻傻呼呼，一个冷若冰霜客客气气，看上去这两人不像会发生有关爱情的故事，但是有一点他们意外地契合了，那就是作为录音师的李尚优和作为电台主持人的韩恩素都喜欢自然之音，他们此次的合作就是为了录下自然界的声音。

　　第一次，他们录的是风吹竹林沙沙响的声音，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都在抬头仰望、侧耳倾听，当录音开始之后，李尚优睁着眼睛在幻想未来，韩恩素闭着眼睛在遗忘过去，两人都面带微笑，因为青川秀林永远是美好的，怡人性情。
　许秦豪不仅在本片中加入了音乐和景色作为符号，而且还尝试加入前后照应的谶语和肢体语言，当韩恩素不小心弄破手指后，李尚优教给她高举手臂止血，并说这是从他奶奶那里学的。奶奶是本片里最重要的映衬人物，开篇便是奶奶引出了男主角。韩恩素按照李尚优的示范，举手止血，两人由此开始了交谈。不得不说李尚优压根儿不会取悦女人，他在女人面前很笨拙，倘若不是韩恩素手指受伤，他可能也懒得去主动说几句话。

　　之后，两人在竹林边的农家吃饭，散漫无羁的李尚优自认为韩恩素的饭盛的太多了，肯定吃不下，于是不经询问就到韩恩素的碗里扒拉，惹得韩恩素又冷脸相向，虽然韩恩素嘴上说能吃完，但最后还是把饭分给了李尚优。我不禁感叹，韩国的农民真朴实，给这两人的饭盛得也实在太多了吧。两人初次交锋，李尚优小胜，韩恩素暴露了小女人的两面性，既爱面子又易妥协，转换之间只需三秒。
第二次，傍晚，两人去河边录制流水声，岸两边积雪未化，镜头很短，一晃而过，依旧无语。

　　在返回城中的车上，两人还是无话可说，一个充满个性，一个满腔心事，谁也不稀罕搭理谁，为了打破沉寂，韩恩素打开了收音，结果正在播她早前录制的节目，听起来是她正在朗读一篇情感散文，这段朗读很有趣，理应是有关韩恩素性格的谶语：“和他分手以后，心里充满了悲哀，我真的爱过他吗？我从未对他说出心里的感受，分手之后才发现深爱对方，如果日后能再见面的话，不正是命运的安排吗？也许应该拿出勇气给他打个电话，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对方充满爱的声音……”李尚优一边听一边笑，感觉找到了乐子，而韩恩素却满脸抑郁，想关掉收音，却被李尚优阻止，最后居然掏出墨镜戴上，脑袋缩进围脖里。深夜，车里，韩恩素却要戴墨镜，她逃避回忆，痛恨回忆，厌恶以前的自己，甚至怀疑爱情。这段谶语式的朗读，对象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说明韩恩素内向、多变和渴望爱情。李尚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韩恩素却是一个装满故事的超级熟女。

　　返回城中，两人还不能休息，韩恩素要提前录制节目，两人赶到韩恩素的工作间，在选择采用哪段竹林风音充当背景音乐时，两人发生小争执，韩恩素强调“我喜欢某一段”，李尚优却非常客观地说明“哪一个更温和，更适合做节目的背景乐”，最后韩恩素听从了李尚优的意见，结果录制出的节目效果相当不错。此时的韩恩素突然对李尚优产生了好感，不仅在于李尚优对音乐的天赋和敏感，更在于李尚优坚持自我毫不妥协的个性。韩恩素透过玻璃望着李尚优笑了，笑得春光灿烂，而李尚优腼腆到低下头。

　　完成工作后，两人在沙发上休息，老实的李尚优问了一句关键的话：“深夜工作这么辛苦，你家人不担心你吗？”韩恩素借话出拳说：“我也希望能有人来担心我。”言外之意恐怕李尚优不会听不出来，接着，韩恩素说她结过一次婚，两人沉默了几秒钟，韩恩素突然转移话题，没话找话，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怎么用灭火器吗？”李尚优太过木讷，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韩恩素，便低头喝咖啡，尴尬的韩恩素只好自问自答，说到最后一句，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两人互相笑笑，收场。在这个情节里，韩恩素拨云见日，她阐明自己的渴望，并且一句话交代了自己的处境，也流露出对李尚优的坦诚；　李尚优跟奶奶和父亲住在一起，他的姑姑常来照应。回到家中的李尚优，恰巧又听到父亲在唱一首老歌，歌词也很有趣，应该是奶奶的谶语：“过去的伤痛，今天仍在，这是女人的宿命，还是命运的戏弄？注定了要走那条艰苦的道路，永远忘不了过去，流泪忍痛说别离。”

　　姑姑跟李尚优说起爷爷曾经背叛过奶奶的事，李尚优不明白爷爷既然那么爱奶奶，为什么要背叛？而且既然爷爷已经背叛了她，那奶奶怎么还那样深爱着爷爷，一点不怨恨呢？姑姑用一句话回答他：“爱情这种事很难说。”李尚优的奶奶痴呆症越来越严重，她只认得年轻时丈夫的照片，却不认识丈夫年老后的照片，她记得自己最青春的时光，记得自己穿着漂亮衣服在车站等待爱人下车后热烈拥抱的场景，至于其它，一概从脑海中抹去。

　　从奶奶身上，李尚优开始有了朦胧的情感困惑，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不去经历，又怎能彻悟。

　　冬去春来，春雨细如丝，藏在韩恩素内心深处的情欲开始悸动起来，看着窗外的春夜喜雨，韩恩素想起了懵懂清纯的大男孩李尚优，于是忍不住给李尚优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录音乐，接到电话的李尚优也感觉到韩恩素在挂念自己，心中激动万分，从他兴奋地蒙被盖脸的镜头来看，今晚做梦都会笑。

　　第三次，他们要录制寺庙中的雪声铃音，白天，毫无忧愁的李尚优问韩恩素在庙里祈求什么，韩恩素不想回答，只笑说：“忘记了。”她根本没有将李尚优看成是一个可供谈心的知己，而只是因寂寞哀愁需要真诚可靠的李尚优陪伴在她身边。入夜，雪花如愿而来，微风相送，寺庙屋檐下的铃音也清脆作响，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妙。已经入睡的韩恩素被窗外的铃音惊醒，出门看到李尚优独坐台阶之上，正在录音，她缓步走过去，坐在李尚优身边，两人面露微笑，同享天籁之音。情之雪莲在他们心头悄声绽放。
相反，李尚优如坠迷雾，有点不知所措，除了陪笑，他也实在做不出什么了。
　深夜，李尚优送韩恩素回家，呆笨的李尚优说不出任何献殷勤的话，只是停车后如同朋友般跟韩恩素握手，搞得韩恩素没辙，只好主动邀请他进家。好不容易进了韩恩素的家，他倒显得更加紧张拘束了，说了句“泡面配烧酒滋味不错”的冷笑话后，就手足无措了，逼得韩恩素啃着方便面主动提示他今夜可以留宿。但是两人当晚并没有上床，可见韩恩素只是感觉寂寞，感觉屋里冷清，需要有个人相伴，她对李尚优有一点喜欢，并且说话也具有暗示的迹象，毕竟主动张口留不太熟悉的男子在自家过夜的单身女人需要足够的胆量，如果不是喜欢对方还能是什么呢？李尚优再胆小白痴，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是还原了男人本性，他吻了睡在地板上的韩恩素，两人一触即发。这李尚优是够傻，居然是他睡床，叫人家女士睡地板。当然也可能韩国人的礼貌是首先尊重客人，所谓“女士优先”在其次。

　　这之后，两人感情一日千里，相爱甚欢，李尚优的爱一旦被点燃，炽热难耐，他在思念的催迫下，甚至干出深夜坐朋友的出租车赶往远在另一城市的韩恩素的住所，这段时间，两人感觉到了爱情的幸福甜蜜。
　第四次，两人携手又来到春天的溪畔，录制溪流潺潺之声。岸两边积雪已化，树木一片郁郁生机。此时的李尚优已经不能专注于自然之音，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韩恩素身上，他觉得韩恩素轻轻哼出的曲调才是最美妙动听的，在他眼里，韩恩素就是从溪畔缓缓行来的洛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但是好景不长，处在幸福感包围中的李尚优在家人的不断施压下，希望韩恩素能够跟他回去见一见他家人，当他此话一出口，韩恩素就沉默并且回避了。正是从这个节点开始，两人的所思所想不再一致，出现了错位。在李尚优看来，他们的爱情应该进入到第二个过程——婚姻，他想将浪漫的爱情往现实层面拉扯了，他要将韩恩素领进家门，让家人共同感知他的幸福快乐；而在韩恩素看来，李尚优提出的要求使他们的爱情出现了波动，因为从最开始的时候，韩恩素就没想过和李尚优结婚并共同生活这个问题，她刚离婚不久，还处在破碎的婚姻伤害所致的阴影之中，她有点恐婚，她与李尚优疯狂相爱甚至就是为了忘却曾经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失败婚姻，所以她怎么可能答应李尚优的要求呢？最初，她在欲望和寂寞的驱使下，接近李尚优，在享受李尚优关爱的同时抚平自己心头的创伤，这时的她，离不开李尚优，她对李尚优说：“跟你在一起感觉真好。”她还在一座林间矮树的坟头前问李尚优：“我们死了之后也会埋在一起吗？”她问出了处于狂热爱恋中的女人们都会问出的傻话，李尚优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第五次，两人到海边录制海浪拍岸之声，这时的自然之音也仿佛跟着两人的心情翻腾起来，不再平静，浪花潮涌，响声震耳，李尚优在海浪声中高歌，借此发泄心中不快，而韩恩素则满脸的落寞。

韩恩素本来是用李尚优的爱来疗伤，慢慢复活自己的心，她内心深知此点，她目前只想要爱情，不想谈婚姻，这也是她为什么害怕周围熟人知道她跟李尚优有恋情的原因，别人问她，她说李尚优只是她学弟。当李尚优提出与他家人见面时，就是韩恩素犹豫、冷淡、疏远和逃避的开始。李尚优将家人施加的压力踢给韩恩素，韩恩素不接，又踢回来，最郁闷的还是李尚优。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一个往前憧憬，一个向后龟缩。韩恩素无力抗争自己的心情，从结婚到离婚再到恐惧和怀疑，她已经变得八面玲珑，并且已经在不经意间学会了将自身的痛苦转嫁给他人。显然，这对初学乍练的爱情菜鸟李尚优是不公平的，在李尚优眼里，韩恩素绝对拥有另一张他永远看不清的面孔。

　　李尚优的父亲表面上看是乐天派一个，但他内心的孤寂谁人又知？无人时，他独坐小桌前，喝着闷酒，想着心事，李尚优似乎能理解父亲的苦忧，被韩恩素折腾到够呛的他，坐下陪父亲喝了一杯，父亲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什么话也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男人就是这样，有事只管往自己肩膀上扛，别问为什么。

　　第六次，在两人冷战期间，又去乡间共同采访和录制一对老夫妻唱的阿里郎，歌词应该是李尚优和韩恩素的爱情谶语：“纵有荆棘难留朝阳，青春流逝渐现白发，西山夕阳即将日没，远路情人难免道别……”
　音乐评论家李志勋出现的恰到好处，符合了韩恩素从性格到心情的全部要求。李志勋年龄比李尚优大，更成熟，出场也戴着墨镜，证明跟韩恩素一样是一个善于隐藏并有故事的人。韩恩素面对李尚优总是微笑，但面对李志勋时却能大笑出声。当韩恩素又故伎重演问李志勋“你懂得怎样用灭火器吗”时，李志勋就显得比李尚优老滑多了，他说：“我懂的怎样让你开心。”李志勋完全跟韩恩素是一路人，他们马上对上了口，两人都是想要点浪漫，再来点***，不去管什么结婚与否、将来如何。

　　韩恩素和李志勋出去喝酒买醉之后，回到家里心中只有被烈酒烧灼而起的矛盾和痛苦，她以一种疯狂的姿态在抉择，而看到韩恩素结婚照的李尚优，也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无法驾驭眼前这个经历丰富的女人。
几天之内，韩恩素对李尚优的爱就猛然回落到冰点，两人之间矛盾不断加深，想跟对方要的，对方都无法给予，于是越来越疏远。此时，韩恩素按照惯性，失落的心情又开始寻找新的寄托，她身不由己，像一张随风飘零的空白试卷，而李志勋就是来答题的那名高考状元。

　　面对这种恼人的局面，李尚优坐在家中，冲着窗外春季里的绵绵细雨，大声唱歌（比较难听），歌词就是他本人的谶语：“尽我的生命热烈爱你，尽我的纯真相信又相信，你是永远不可爱上的人，无言分手最后回头……”

　　在韩恩素疏离李尚优的过程中，某一个阴雨夜，她又想起了李尚优，并且第二天去找了李尚优，脸上又挂起迷人的微笑，胳膊又挽起情人的臂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深爱着她的李尚优对此没有任何抵抗力，他马上被俘虏，却没想到第二天韩恩素就又变了脸。韩恩素试验了一次她对李尚优的操控力，并且自信满满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李尚优是一个准备构建自己未来生活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李志勋是一个充满沧桑只求痛快的中年人。韩恩素想开快车，李尚优却一连说了三个小心，苦笑着摇头；而李志勋却满足韩恩素的任何要求，你想要多快，哥就给你开多快，直到让你惊声尖叫。李尚优对韩恩素的自我介绍是：“我不会说有趣的话，是个闷葫芦。”而李志勋对韩恩素的自我介绍就简单多了：“你害怕我吗？”

　　李尚优和李志勋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李志勋在人生见识和情感经历上可以当李尚优的老师，他更适合韩恩素，韩恩素也的确选择了他。李尚优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只能像《蜗居》里的小贝一样充当牺牲品。
　一个还在爱情中痴痴等待，一个已经另投他怀。李尚优正在交学费上人生最重要的课程之一。他在爱的煎熬中继续缠磨韩恩素，逼得韩恩素从本已经开走的公车上又跳下来说分手，此时，李尚优极力控制内心的痛苦不表现出来，他问：“你爱我吗？”没有回答，又问：“爱情怎么会走的这么快？”这句好像还带着自问的意思，韩恩素依然不回答。我想，这两个问题可能只有去找张小娴和李碧华来回答了。

　　“那就分手吧。”李尚优说，并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握了握韩恩素的手，不舍之情尽在其中，却换来身后韩恩素释怀后吐出的一口长气。

　　之后的李尚优坠入失恋的无比痛楚中，他开始做所有男人初恋并付出真爱时都做过的事情，但无论是他在爱人家楼下苦守一夜，还是尾随爱人刮车泄恨，都不能唤回什么，他只能打碎并重塑自己。
　当韩恩素在工作中偶然举手止血的时候，她又一次想到了李尚优，她感觉自己需要李尚优这罐天真的泡菜来果腹了，于是很自信地约李尚优在樱花树下的餐厅见面。

　　静谧，旧人，樱花盛开，已是人间四月天。

　　韩恩素带着一个小盆花，要送给李尚优的奶奶，可惜老太太已经不在了，李尚优也变得深沉了。韩恩素也许想以送盆花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回心转意，决定去见李尚优的家人，毕竟她想在李尚优的奶奶面前体现自己的存在，但这个可能性极小，她应该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讨好李尚优，避免尴尬，并以示道歉。可是她对李尚优的伤害实在太大，她的反复无常也令李尚优怀疑和惧怕。那一小盆花是韩恩素的赌注，她此时的心理也像一个渴望成为大赢家的赌徒，喜欢的她就想要，并且马上下注，可惜她将形式完全估计错误了，这个世界不只她在变，别人也在变，她充其量只是嬗变，而有的人则是“质变”。她以为哄哄李尚优这个大男孩，一切就如她所愿了，但她没料到眼前那个曾经的大男孩经过春寒料峭的磨砺后，已经破茧而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出了饭店，韩恩素已追不上李尚优焕然一新的脚步，当她还想用迷人的微笑和亲切的挽臂来拉回李尚优时，却被拒绝了，并且李尚优还给了她那盆花，这件礼物的确无法转交给奶奶。

　　离别时，李尚优还是心有不忍，韩恩素依旧面带微笑，一个过去投入太深肯定有所不忍，一个本就随心所欲肯定淡然一笑。最后韩恩素主动握手、挥手、离开。